ALNirvana

Hinc lucem et pocula sacra.
纽蒙迦德在职法师

【恰逢花开48H丨2.24丨20:00】团圆(上)

Summary:原著向2w+ 与元宵节重合的生日夜,张佳乐在列屏群山重现繁花血景后迎来人生中第一次团圆。

Notes:原著向;内含S2-S9大量双视角回忆;我流双花;时间线重合,又名你看到的,就是当下发生的。

 

*另文中【双花】字样为防PB间隔 不影响正文内容 

因为某些令人费解的原因 本文只能分为上下篇发布 已全部收录于生贺合集 文末点击下篇即可继续阅读

 

食用愉快。

 

 

       张佳乐把耳机摘下来的时候,今晚的第一束烟火伴随着整点的钟声刚刚升空。


       中草堂趁乱带走影子军师后张佳乐退出了游戏。百花谷玩家撕心裂肺的呐喊,射向于锋的、为他和邹远击碎老百花阴影的枪响,和那个人的声音都像刚才的钟声一般久久在张佳乐的脑中回荡。

 

       渺远,但又足够悠长。

 

       有一瞬间张佳乐觉得自己已经游离于形体之外,只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自己保持着退出游戏的姿势停滞在电脑前。因动作而略显散乱的长发有几缕从被皮筋松垮拢住的发间溜出,紧贴在主人的脖颈处,但颈间微微的刺痒并没有带起张佳乐新的动作。他只是左手拿着被单手摘下的耳机轻放在键盘旁,右手还未离开鼠标,光标落在荣耀二字的正中心。

 

       张佳乐静寂如平水的房间内,时间未被暂停的唯一证据就是窗外不断绽开的烟花。

 

       在列屏群山向百花谷玩家开枪的瞬间,跟于锋无意识打出繁花血景的瞬间,和孙哲平在列屏群山将枪口对准于锋和百花谷玩家打出繁花血景的瞬间,张佳乐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情绪。

 

       感慨、快意、疯狂?在那一瞬间或许都有。但最让他浑身战栗的是恣肆,属于联盟第一弹药专家的恣肆,他许久不见的恣肆。在狂剑士一步步地引诱下,在弹药炸开的绚丽光芒间,重现繁花血景的那一刻他好像又重新拥有了那年西部荒野花盛之中的疯狂,就像当年创建百花一样、就像第七赛季后宣布退役一样、就像又在霸图复出一样。

 

       只不过后二者并没有狂剑士的引诱,是他自己做的。平心而论,疯狂,但不恣肆。

 

       孙哲平退役之后的很多时候,他都仅仅是在冷静地疯狂、体面,为了必须背负和必须追求的东西。

 

       被世人供养的神哪怕被镀上金身也只不过肉【双花】体凡胎,可没人管錾刻嵌宝下是泥胎还是木塑,人们只是需要一个造型庄严完美,或怒目圆睁或拈花微笑的神来庇佑,以期在半圮废墟中再造城邦。

 

       神愿意笑吗?或者,神愿意被供上神坛吗?没人问过,也没人知道。神自己或许也不知道。神和世人都觉得本应如此,而张佳乐的情况又有些特殊,所以他既需要在对外时作金刚怒目,又需要在作为精神寄托时倒悬净瓶。

 

       直到金身残浊泥胎尽碎时,举起榔头打碎自己金身的张佳乐发现供台上下的自己并无分别。泥偶的纹路已渍进他的肌肤,陶胚像杂织的藤蔓箍进他的血肉。金阙宝座上的张佳乐悲悯地垂视着来伐山破庙的自己,目光在刹那间重合,扼得人心疼。

 

       张佳乐不累,但觉得自己沉甸甸的。

 

       所以当孙哲平说出“现在需要疯一把的人,是你,不是我”的时候,张佳乐承认自己有一瞬间如同被击中般气血上涌,就像平静的海面猛然从深水处掀起了波涛。

 

       浅花迷人举枪的手不再只是一个动作,而是真正攻击的操作。

 

       他有点感慨,哪怕时隔多年,孙哲平终究能洞察到他心底的想法。但张佳乐不敢多想,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全心全意理解的时光会像从被炸开的堰塞湖中咆哮着奔涌而出的激流一样将他淹没。于是张佳乐迅速压下所有的思绪,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操作之中,弹药专家的动作精准、干练,一如既往。

 

       枪响,雷鸣,剑起,繁花血景。

 

 

       张佳乐闭上眼,将自己从刚才的画面中摘出来。

 

      “将心底的杂念,彻底射杀干净吧!”孙哲平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脑中重复。

 

       我做到了吗?张佳乐问自己。他不知道。

 

   你做到了吗?张佳乐很想问问孙哲平。百花、冠军、荣耀......还有我。是杂念吗?你放下了吗?但他没有问出口,只是回答了一个“嗯。”

 

       就像他们在第五赛季告别时一样。

 

       在很多人的设想当中,第一狂剑被迫中途退役后的音讯全无、双核代名词之一的张佳乐近乎一人扛起整个战队的疯魔势必来源于一场激烈的交锋或撕心裂肺的争吵,而后一人远行离开直至消失不见,另一人哀莫大于心死就此麻痹于彳亍独行的前路,符合一切花边小报的旖旎传言。

 

       他们之间热烈的感情并不是什么不可言说的秘闻,这场爱太盛大,太深刻,蛛丝马迹中均可寻觅,哪怕它的当事人后知后觉。但当双核的羽翼被命运骤然折断,这根系在两人手腕的红线似乎也同他们要共同实现的理想一样戛然而终。尤其当黄金一代崛起,荣耀职业联赛已经步入了第九个年头,那些久远的爱恋与繁花血景的传说已成为被尘封的前尘往事,新人回头去看,只能窥见一片朦胧的薄雾,给人充足的发挥空间,但不可思量,难以捉摸。

 

       但事实上,张佳乐和孙哲平分别的那个日子普通的不能再平常。他们像往常一样起身、洗漱,张佳乐看着孙哲平把两人的被子叠好,让衣衫回到它应有的地方。而后又拦下爱人试图从柜顶去拿下行李箱的手,孙哲平冲他笑笑说没事,这点东西还是提得动的,但张佳乐执拗地不肯撒手,于是孙哲平松开了提手。张佳乐摁开行李箱的锁扣,将两半箱体平铺,沉默地把他刻意买的成双成对的毛巾、牙杯收拢起其中一份,一件件装进孙哲平的行李箱。孙哲平给他递,张佳乐打包,合上盖子的那一刻,所有的时光和记忆都被两人一块收拢进要跟着孙哲平远行的小箱子中。

 

       “走了。”孙哲平背朝门口,挥了挥没有被绷带缠绕的右手。

        张佳乐默声。

        “嗯。”

 

       

       张佳乐站在门口,目送着孙哲平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屋内几案上近一个多月彻夜常亮而不堪重负的台灯跃动两下,伴随着电流声“啪”的一下突然灭掉。张佳乐没管,他掐算着时间吸了吸鼻子,猛地回身冲到窗前把窗帘一下子拉开,尘灰随着气流在阳光中上下翻动,阳光刺得张佳乐眼睛生疼,泪水很快盈满,分不清是生理的反应还是心口酸涩闷痛的表征。

 

       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张佳乐看着孙哲平高大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人,装满过去的行李箱被放进大巴车下部的货舱内,油门轰鸣,扬起一阵尘埃,裹挟着他们过往,一同消失不见。

 

       眼前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被氤氲的泪水割成重叠模糊的色块,往事如同电影般一幕幕在其中清晰上演,见证他们拥【双花】吻的星河、第三赛季后望着奖杯信心满满十指相扣的双手、在纱布上涂开的乌黑膏药、爱人隐忍的神情和因疼痛聚集的汗珠、乃至孙哲平睡下后他用队服蒙着自己和台灯彻夜查阅过的检查报告,那些画面随着张佳乐额上的神经一同跳动,跳得他生疼。

 

       那实在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没什么特别的天气,食堂照常供应的早饭,连值得去记忆的标志物都没有。他和孙哲平仍然留着对方的联系方式,而且没有理由拉黑对方,只是聊天框里再没有过新的文字。张佳乐没搬过家,孙哲平回北京后也给他发过地址,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进入对方的生活。张佳乐很清楚孙哲平的尊严和想法,就像孙哲平懂他一样。

 

       有时候对着队友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好友的安慰,乃至好事者试图从他这里窥伺到一丝尚未熄灭的冲突的试探,张佳乐都有些哭笑不得,被问的多了,他偶尔也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有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标准狗【双花】血剧离别。

 

       但没有,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他曾经拥有,现在又失去。曾经二人同行,如今他一人前进,为着理想与目标,不曾改变一如既往,就这么简单。

 

       鞭炮声不断响起,从留着透气的窗缝中溜进的凉风里混着隐约的烟硝味,跟窗下暖气升腾的热气一起扑来,张佳乐终于把头转向窗外。

 

       对面街区亮起红色灯笼,月明星稀,正对面的居民楼灯火万家,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补了繁星的缺儿。有几个孩童在楼下嬉戏,小豆苗似的,举着正在燃烧、滋出亮丽如金雨般的滴滴金,唱着团圆的歌曲。

 

       今天是元宵。

 

       公历2月24号。日月运转的轨道在今天汇合,阴与阳在此刻交融。张佳乐的生日在今年与元宵同庆,过去今日,新的一年将正式开始。

 

       而在这个于情于理都应该被特殊对待的日子里,张佳乐却过得有些乱七八糟。常规赛后,他在列屏群山为百花谷抢BOSS,带着满心愧疚与不断烧灼他喉舌的胃酸;又与两任落花狼藉的操作者先后重现繁花血景,同行又对立。

 

       一道来自落花狼藉的剑光,挥别过往,老百花的大厦就此彻底崩塌;一颗射向再睡一夏的子弹,击杀他阔别将近五年的爱人,如果还算的话。

 

       张佳乐想的有点头疼,忍不住揉揉额角。他觉得老天好像特别喜欢跟他开玩笑,每次都有那么出人意料的安排。如果人生有剧本,他真的很想看看自己到底打了一副怎样的牌面。

 

       但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后悔,张佳乐从不后悔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就像叶修所说,没有一个职业选手会因为粉丝的情绪放弃自己的选择与对冠军的追求。

 

       聚光灯投下的白光里,发布会上的张佳乐坐得笔直,蜂拥至台前的记者争先恐后地举手发问,闪光灯一刻不停,频次之高,怕是连他的一次眨眼都不肯放过。每一个人都想从张佳乐的微表情中捕捉到哪怕一丝痛苦与犹疑,以抢占次日的爆款头条。但张佳乐只是平静地坐着,坚定地说着,他看着台下一张张在灯光里、阴影中晦明不定的面孔,一个个审视过去,如同睥睨众生的神明。

 

       无论是酒红的长发、清秀而略显忧郁的外表,还是与人交际时欢脱的性子,都往往让人忽视掉他不曾改变的本质内核。是,那些都是他,但都不是完整的他,张佳乐从不是怕输不敢赢的人,时光会改变很多东西,挫折也是,但有些东西哪怕经历千锤万凿也未曾改变。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的坚韧,以及他想赢的心。

 

       尤其当这个人,他叫张佳乐。

 

       “无论如何,我有一些必须要去追寻的东西。”

 

       “冠军,是超乎一切的重要。”

 

       公关的稿子会确保每一位选手的发言滴水不漏,就像没有感情的文字生成器。但在对前路的选择和对冠军的追求上,没有任何人可以落墨替代张佳乐发言。

 

       是,他曾犹疑过、直到如今也满怀愧疚,所以正如孙哲平所说,列屏群山中面对于锋的时候他终究是心软了,在他和孙哲平打出的繁花血景中,张佳乐任由于锋操作的落花狼藉用血剑将自己砍倒。

 

       是赎罪、成全与抱歉——

 

       百花是他梦想与爱情起点的地方,花团锦簇里绽放着的是他肆意燃烧着青春的盛夏。他会对着超市货柜上的百花牌蜂蜜愣愣地出神,也会在百花粉丝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想过再次退役以谢天下——

 

       但绝不后悔。

 

       坚定、勇毅、一往无前,不因任何人的评说动摇。

 

       一如既往。这是霸图给他的承诺,也是他给世人的答案。

 

       至于杂念么......被激烈的比赛与对抗调动起来的身心在放松后逐渐冷寂,张佳乐一阵出神,将全身的力量都泄在电竞椅里,头顺势枕在颈椎枕上,神思恍惚地望着天花板。

 

      “你这家伙......还是那么疯......”孙哲平的名字被他呢喃出声,连带思绪一同如潮水涌来。

 

 

       今年的生日过于冷清了。

  

       霸图的氛围很好,山东汉子爽利,张佳乐刚来没几天就迅速融入,他和林敬言又同是二期生,一路风风雨雨过来关系也好,林敬言熟知他的脾性,韩文清和张新杰也对他额外关照。

 

       但他还是谢绝了三人的好意,白天训练强度大,晚上又刚打完常规赛,虽然是霸图主场,又毫无疑问地取胜,但到底大家累了一天。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没必要因为自己打乱别人的计划安排。更何况第七赛季之后,张佳乐已经很久没有庆祝过任何节日了。

 

       其实他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当年在百花的时候,年年队里庆祝队员生日或者各类节日张佳乐都要精心安排。

 

       昆明是春城,不愁花坠月堕,花木次第开放,如雨如霰,比他们的队名还要繁盛。于是花市上经常看到张佳乐的身影,流程比挑菌子还仔细。而后他会大刀阔斧地把所有精心挑选来的花束趁着周末统统摆在休息室的大长桌上。然后呢?然后张佳乐就不用管了,已出师的亲传弟子孙哲平会负责修剪每一枝花,将它们安放在合适的位置,照料、浇水。

 

       张佳乐说这才符合队名,叫百花特色。大家会聚在一块唱生日歌,在黑暗中对着悦动的烛火许愿,然后一队人勾肩搭背地杀向百花对面的苍蝇馆子。

 

       张佳乐在队内算年长,但私下里很没包袱,玩起来和队员乃至青训营的小孩都没任何隔阂,只有赛场上的厮杀与排兵布阵彰显着他的沉稳、精干与老练。

 

       跑到苍蝇馆子点好菜,张佳乐松垮扎住的酒红长发往往在刚才的玩闹中已经散乱,而孙哲平会习以为常的摘下手腕上的皮筋将他的头发捋顺、扎起来。

 

       没人觉得特殊,没人觉得不妥,张佳乐也是。

  

       他们都后知后觉。

 

       一个人也挺好的。张佳乐对自己说。

 

       人静下来的时候往往容易出神,张佳乐陷在椅子里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从西部荒野一直想到列屏群山,从第二赛季挨个想来,每一场比赛的画面都好像在他脑中重现,赞扬、辱骂也都交织成一团。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张佳乐猛地回神,这种规律的敲法在霸图只有张新杰会用。但是声音又不像张新杰那样一上来就无比干脆,有迟疑,后又坚定,像是怕打碎一件珍宝一样小心。

 

     “谁啊?”都这个点儿了,谁还会深夜到访,张佳乐纳闷,但转念一想毕竟有霸图特色门禁做坚实保障,想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引狼入室的事情来。张佳乐快速抓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让精神回笼,又恢复神采奕奕的模样,冲到门前开门。

 

       大门随着把手的拧转被张佳乐打开,然后他僵在了原地。

 

       孙哲平冲他笑笑,只是举了举手里提着的蛋糕,还有两大袋小吃,右手提着一听可乐,问他吃吗?一块尝尝?

 

       阔别将近五年的爱人就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张佳乐一时间大脑空白,在下意识咬住嘴唇的一瞬间被刻意压制的情感一下子冲乱了他所有思绪。


       但在看到孙哲平羽绒服衣袖下缠绕着绷带的左手时,一切想法统统退后,他的身体和大脑做出了极为同步的反应,张佳乐伸手就去拿孙哲平左手提着的东西,同时马上用肩膀借力拱开了身侧他未完全打开的宿舍门。

 

      “门卫大爷怎么把你放进来的?”意识回归的张佳乐对自己的反应有点后知后觉的尴尬,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但他还是很迅速地侧身靠墙让孙哲平进来,两只手交锋的时候,张佳乐只成功拿过了两个装满小吃的食品袋,那个包装精美的蛋糕在争夺中让张佳乐被迫败北——孙哲平的手指分别勾住蛋糕盒上来自四个方向的丝带,顶端的蝴蝶结也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这架势哪怕提着爬一趟山都未必能让蛋糕有丝毫损伤——张佳乐短时间内实在夺不过来。

 

       他们一前一后进屋,动作习惯自然,就像从未分别一样,好像嘴里唠着的也不过是普通家常。

 

     “特例。”孙哲平把可乐放下,又小心地把蛋糕平放在桌面上。而后晃了晃右手刚才一并抓着的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和张新杰的聊天界面,孙哲平发出去的文字框里,还有一张截图,看头像隐约是韩文清的样子。而后又一条消息从手机最顶端的提示区冒出来,备注是林敬言,问他到了吗。

 

       张佳乐都看在眼里,他一瞬间有无数话冲到喉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林敬言就算了,你跟霸图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张新杰给你开绿灯,甚至连老韩这种铁骨铮铮老革【双花】命的微信你都能要来?这快五年的日子里我不联系你你就真连个消息都不给我发?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在列屏群山重逢和我再次打出繁花血景?你放下了吗?一切你都斩杀干净了吗?……我呢?

 

       其实答案张佳乐都知道,霸图上下对他的照顾他感怀在心,从韩文清林敬言等跟他同样风雨走来的老将、到为霸图坚实护航的张新杰、乃至宋奇英等一众小辈,都对他尊重且珍视,在这里他不必强撑着去担负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一切,枪林弹雨的背后有着坚实的依靠。而至于他跟孙哲平不必言说的默契,他更是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但此时此刻,他想要一个不必再由他说出的答案。

 

       能跟黄少天吵得有来有回的人难得发不出一个字音,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张佳乐紧绷嘴唇,梗着脖颈,声带在颤抖。孙哲平一副已经做好接受他一切盘问的样子,只是用那双张佳乐夜里想了无数次魂牵梦绕的眼睛看着他。

 

       像个来和好的大尾巴狼。张佳乐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想法冷不丁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打好的腹稿一下子烟消云散,让他后悔万分恨不能找地方立马钻进去的话脱口而出:

 

     “你来这住哪?”

 

       孙哲平被他那和严肃神情形成巨大反差的话一下子逗笑了,乐得开怀,恨不能马上把正装正经的人捉来怀里抱着,但还是及时止住认认真真地回答,张佳乐脸皮薄,他知道,在人找补之前马上回应是最好的开口机会:“就你隔壁那路上的酒店,我提早一个月定的。”孙哲平解开系住的包装袋,装着各色小吃的纸袋因热气凝结略显湿濡,他从里面挑了一串沾满酱料的大鱿鱼递给张佳乐,“尝尝?和海洋馆那味儿一样吗?”

 

        张佳乐抱着胳膊没接,就只看着孙哲平。

 

        好吧。

 

        知张佳乐者莫如若他,孙哲平一边维持着举鱿鱼的姿势没动,一边继续一五一十地交代:“联盟赛程出来之后我就找你们副队要了霸图新一年的日程安排——老韩特批。酒店我定了三个月,陪老爷子吃过年夜饭就飞来了,提前来的,一时半会也不打算走。老林跟我说他们本想比完赛带你一块聚聚,到时候给我发位置,但你没应,说要回来上号去列屏群山等沙寒刷新,酒店那电脑配置不行,我就去网吧等了俩点儿。旁边就是夜市,人挺多挺热闹,打完我去逛了一圈,带着蛋糕来找你——没翻墙,门口大爷和我唠好几回了,熟得很,还有明文批示。就是那卖小吃的实在太多,我就每样买了点,还有上回咱俩去海洋馆的时候你喜欢吃的那个鱿鱼,这有一样的,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口味变没变,你先尝——”

 

      “你知道的!”张佳乐直接打断孙哲平,把鱿鱼抢过来一口咬掉大半。

 

       孙哲平笑了笑没说话,只在张佳乐欠身的时候往右挪动,给张佳乐让出位置,后者很自然地贴着他坐下。

 

       香辛料在热油的滋腾中格外飘香,张佳乐原本不觉得饿,但这一口下去完全把自个儿馋虫给勾出来了。常规赛前他照例只吃了食堂的营养餐,大部分零食都在上次的查宿活动中被张新杰收缴,他至今还记得老林从神色严肃的副队怀里拎走一包他刚买的薯片时的笑容。

 

       严格管理,按时作息。张佳乐泪流满面反复抄写。

 

       鱿鱼全部吃完,张佳乐舔舔嘴角,用修长灵活的手指去拨弄包在纸袋里的那些竹签,低下头去探看上面串起的内容物,又在找寻到一串小鸭肠后及时收手,咬进嘴里。孙哲平那边早就准备好了不知何时拧开的可乐,一瓶递给张佳乐,一瓶留给自己。

 

       小鸭肠是辣的,张佳乐吃得着急,慌忙接过给自己闷了一口,险些呛着,孙哲平忙用空出来的手给他拍背顺气。

 

       一点儿没变。孙哲平想。

 

       孙哲平不爱吃这些,但张佳乐喜欢,他也乐得看张佳乐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就像打荣耀、拿冠军、乃至他们在一块。为的是喜欢,为的是爱,就这么简单,没那么多思前想后顾虑万分。

 

       因为热爱,自己够格,这两条就足够了。

 

       他们都是这样简单又纯粹的人。

 

       但很多事情又变了。孙哲平知道。

 

       退役之后,他先回北京落了落脚,受了自家老爷子一顿嘟囔,末了对方斩钉截铁地让他收心接手家业,孙哲平只沉默。那一个星期他查遍了家里产业所能触及的所有领域,开始跟海内外的旧友联络。家里人以为孙哲平这是真改性了,只不过碍于面子不好说。毕竟在正常人认识里没有哪个富足到够整个家族吃十辈子的商业帝国唯一继承人会真舍得下优渥的生活与满目金玉。

 

        在昆明打荣耀的那几年,被他们认作是孙哲平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斜杠。

 

        但司机没能再次打通孙哲平的电话,助理也没能再敲开孙哲平办公室的门。往洛杉矶的飞机上,孙哲平再次展开他做好各类标记的档案,运动医学领域最杰出的每一家医院、每一个医生都被天南海北的关系网确认过无数遍。


       孙哲平闭上眼,摩挲着右侧大衣口袋里的那个小小福袋,临走前,张佳乐从枕头底下翻出来,在他迈出门的那一刻塞进了他的手里。

 

      “会好的。”孙哲平听见张佳乐说。

 

       医疗中心的检查结果并没有比国内乐观几分,但没有闲人的打扰,复健的方案总算是顺利制定下来。但在最开始的两年,如同排病反应一样的副作用让孙哲平左手几乎颤抖到握不住一张轻薄的纸张,疼得厉害时,整个左臂都难以用力。电极针一次次扎进肌肉里,尺神经叫嚣着,淤血久久不散。

 

       他最初没有刻意回避荣耀,甚至所有比赛都一场不落地去看,去分析,保持着打比赛的思维逻辑与操作模式。他会想如果是他在场上,他应该怎么做,他应该与张佳乐怎么做,就像重复过无数次的复盘一样。

 

       但半夜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的手伤和跨越十数个时区的距离似乎已经彻底斩断了他跟荣耀的缘分。

 

       孙哲平想起他跟张佳乐经常提起的那两条标准:热爱,但现在又有多少的不甘。够格,但这样的他如何还能与张佳乐并肩同行。

 

       他沉默地看着张佳乐近乎疯魔般一人撑起双核的重量,沉默地看着张佳乐一次次带着百花厮【双花】杀,沉默地看着张佳乐一次次被推上舆论漩涡的中央。他很想冲上去给那些无知看客一记重拳,但他跨不过这道近在咫尺的天堑。

 

       数年过去,他们都不再是当时青涩懵懂、不管不顾的毛头小子,更何况孙哲平非常清楚张佳乐绝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要靠谁的怜悯和施舍,而张佳乐对他也一样。

 

       正如离开是当时最好的选择;此时的互不打扰,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对彼此的尊重。

 

       当第七赛季的结果传来时,孙哲平合上了被重新翻开、被摩挲过无数次的笔记。而后张佳乐宣布退役,孙哲平彻底删除了联赛转播频道。加利福尼亚暖流能将水汽送到遥远的故土,却没办法再载动一个战士对战场的渴望和对爱人的思念。

 

       云南那根牵着游子的线随着张佳乐退役后的人间蒸发断开了,似乎孙哲平终于有机会能真的像离开时的风轻云淡一样跟荣耀来个一刀两断,断流水断情长,也不过是疯疯狂狂地重开一把。

 

       孙哲平自小就不是计较什么沉默成本的人,有事就做,选定不改,他这辈子被人骂过最多的就是狂,“玩个狂剑士还真把自己狂上天了”,还在役的时候有人在他的微【双花】博上谩骂。孙哲平漫不经心地点开,只在那人的评论底下回了四个大字——关你屁事。

 

        但荣耀和张佳乐,对他而言太特殊了。

 

       当百花缭乱被霸图购入的时候,孙哲平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张佳乐的想法。转会发布会的那天,孙哲平鬼使神差般打开了张佳乐塞给他的那个小小福袋,装满吉祥寓意的金色小葫芦小元宝小平安扣的红布兜里,最下面藏着一张纸条。孙哲平将它拿出来,展开,张佳乐歪歪扭扭的字写在上面,是《送别》那首歌的歌词,但只有一句话——

 

       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与此同时,电视里传来发布会上张佳乐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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